划重点：

• 1 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金融诈骗案之一开庭，FTX天才创始人或面临终身监禁。
• 2 班克曼-弗里德及其核心集团不仅欺骗了普通投资者，还欺骗了风险投资人、机构投资者和主权财富基金--以及它们的工作人员。
• 3 硅谷资金太多，为找到划时代的成功案例，完全不顾及高失败率。
• 4 有经验的机构投资者容易骄傲自大，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确信欺诈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国外媒体撰文指出，已经破产的加密数字货币交易所FTX（FTX.com）创始人山姆·班克曼-弗里德（Sam Bankman-Fried）主导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金融欺诈案之一。美国司法部指控班克曼-弗里德从客户账户中窃取了数十亿美元，共计八项罪名。根据私人投资者对FTX的估值，班克曼-弗里德在30岁前积累了大约260亿美元的净资产。

媒体根据“庞氏骗局”伯尼·麦道夫的刑期，推测班克曼-弗里德可能面临终身监禁。但值得深思的问题是，为什么睿智的硅谷投资人会选择投资FTX？

阿迪蒂亚·巴拉德瓦伊（Aditiya Baradwaj）在2021年9月开始在加密数字货币交易公司Alameda Research上班。当时，这家公司在位于加州伯克利市中心一幢不起眼建筑的一楼办公。巴拉德瓦伊上班第一天，公司创始人班克曼-弗里德正坐在交易大厅中央玩《英雄联盟》。那时，班克曼-弗里德已绝不仅仅是加密数字货币产业的亿万富豪。Alameda Research当时已是最重要的加密数字货币交易所之一，而班克曼-弗里德在2019年创办的FTX更是拥有超过100万名客户。2021年7月，FTX在新一轮融资中从包括红杉资本和软银在内的顶级投资者手中筹集到近10亿美元资金。

当时，班克曼-弗里德不太可能是加密数字货币产业的形象代言人：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学院派，如同书呆子一般坐在屏幕前，这使他与加密数字货币市场的鲁莽劲有所不同。众所周知，他也是主张赚钱并把钱捐出去的有效利他主义的支持者。他不仅仅是加密数字货币产业的推动者，而且还赚了数十亿美元要拯救世界。巴拉德瓦伊觉得这很有说服力。“这是一种崇高的使命，”巴拉德瓦伊说。“这与许多交易公司的使命背道而驰……你知道，许多交易公司的目标就是‘赚钱。’”

随后几个月时间，巴拉德瓦伊在Alameda Research的经历如同坐火箭一般。Alameda Research的总部设在中国香港，班克曼-弗里德和FTX正把他们的业务转移到巴哈马首都拿骚。工作人员在两家公司可以自由流动。FTX经常举办有明星和政坛领袖参加的聚会和会议，用于巩固公司的地位。“班克曼-弗里德登上了《福布斯》杂志的封面，所有人都赞誉他是天才，”巴拉德瓦伊说。“这让我们很容易相信，我们是真正独特和特别的一部分，并且它将继续下去，永远不会结束。”

但是根据美国司法部的指控，在巴拉德瓦伊加入Alameda Research时，该公司已经在使用客户的存款为自己的交易提供资金--随着加密市场在2022年崩溃，这种行为最终导致FTX破产，数十万客户账面的资金损失殆尽。

美国司法部据此对班克曼-弗里德、Alameda Research首席执行官卡罗琳·埃里森（Caroline Ellison）、以及两家公司的其他一些高管提起了刑事指控。FTX破产的背后是历史上最大的金融欺诈案之一。

班克曼-弗里德及其核心集团不仅欺骗了普通投资者，还欺骗了风险投资人、机构投资者和主权财富基金--以及它们的工作人员。Alameda Research和FTX的多名高管已对欺诈和共谋的多项指控认罪。班克曼-弗里德周二将在纽约参加庭审。审判可能会集中在他和其他人是否有意识地欺骗投资者。但无法得到答案的是，为什么这些投资者如此容易被愚弄。

“人们很自然地会问，班克曼-弗里德和埃里森以及其他人怎么能欺骗了这么多人，其中还包括他们最亲近的人？”巴拉德瓦伊说。“我的意思是，想想对FTX投资的投资人，他们可以获得想要的关于公司财务状况的所有文件，但他们仍然向这家公司投入了数亿美元。我认为这告诉你一些关于现实扭曲立场（the reality distortion field）的事情。”（现实扭曲力场，出自《星际迷航》。就是指结合骇人的眼神、专注的神情，口若悬河的表述、过人的意志力、扭曲事实以达到目标的迫切愿望，及所形成的视听混淆能力。）

硅谷可以说是在从事扭曲现实的生意。创业公司的融资既与基本面有关，也与叙事有关。大多数风险投资组合中都有许多失败的公司，因为它们的模式是错误的，产品不会落地，对未来的愿景也不会成功。高失败率意味着每个人都在寻找一个能达到逃逸速度（escape velocity）的东西。每个人都在寻找划时代的成功案例--新时代的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或者是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这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饥饿--甚至绝望--可以被在正确的时间带着伟大的故事到来的人所利用。

2010年前后，Theranos和伊丽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的崛起恰逢最近一代大型科技公司的光环褪去之际：当时，人们在质疑社交网络的社会价值；当时，科技公司的创始人都是乏味的男性，承诺除了致富之外什么都没有。霍姆斯的医疗设备业务承诺将彻底改变血液检测，改变医学经济学。尽管该公司的估值为100亿美元，但其设备并没有像宣传的那样。2022年，霍姆斯被判四项欺诈投资者的罪名成立。

华盛顿大学美国历史教授、硅谷历史学家玛格丽特·奥玛拉（Margaret O’Mara）说:“我认为班克曼-弗里德是加密数字货币市场的典型人物，这种人物被认为有点卑鄙和怪异。但这个家伙似乎非常聪明。他的父母是斯坦福大学的法学教授。而且，他出现的时候被认为是个怪人，不可能不怀好意。”

班克曼-弗里德留给外界的形象--在投资者电话会议上玩视频游戏，在YouTube上笨拙地与极度活跃的用户交谈，身着休闲时尚但不时髦的衣服--帮助建立起他是一位典型的技术天才的感觉。“他穿着工装裤与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Tony Blair）和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一起站在台上，我认为他那种真正表演性的散漫是故事的一部分。这对每个观看它的人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奥玛拉说。

最重要的是，硅谷的钱实在是太多了--多得离谱。这些钱围绕着被感知的成功的引力而积累。2021年，6300亿美元被注入风险投资公司。这转化为对那些不一定是欺诈，但无法用利润支持其愿景的公司的巨额融资。

奥玛拉在采访中提到了WeWork。在公开市场失败之前，经过风投（包括著名的大型投资者软银）的巨额投资，WeWork在2019年1月的名义价值为470亿美元。WeWork在今年8月承认，它怀疑自己能否作为一家企业生存下去。炒作周期有助于推动飞轮--对FTX而言，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在“恐错过”（FOMO）的投资者中乘风破浪。这些投资者希望接触加密数字货币技术，但只会以一种感觉舒适的方式，通过一定规模进行接触。

FTX曾是加密数字货币的未来，而加密数字货币是金钱的未来。FTX也在广施财源，接待杰出的有效利他主义思想家，赞助大学奖学金，并承诺资助慈善项目。这是拥有慈善基金会的前政府首脑喜闻乐见的事。FTX是一个主要的政治捐助者和游说者，这使政治家们更接近它，意味着班克曼-弗里德能够与当权者分享舞台，进一步巩固了该公司的持久性和重要性。

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研究欺诈的决策科学教授亚尼夫·哈诺奇（Yaniv Hanoch）说，重大金融欺诈都有共性。“他们设法跨越了某种门槛，然后就能招募一些大牌。”汉诺奇表示，一些投资FTX的大型机构投资者似乎并不一定了解加密数字货币市场，而是蜂拥而至，因为他们认为其他人已经做完了尽职调查。在FTX的投资者中有淡马锡和安大略教师养老金计划，淡马锡是出了名的保守的新加坡政府的投资公司。“你会看到养老基金参与进来……因为他们认为‘好吧，所有这些都是合法的。’他们没有理由相信这是不符合犹太教规的。”

但如果认为与大型专业风投公司一起投资是抵御诈骗的好方法，那就错了。哈诺奇的研究表明，有经验的投资者容易骄傲自大：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确信欺诈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我已经投资很久了。没人能愚弄我。我已经环游世界好几次了，”哈诺奇说。“但这恰恰是他们的致命弱点--他们对自己准确阅读地图的能力过于自信。”

这也有助于加密数字货币行业的不透明和复杂，几乎没有监管和有点问题的记账方法。

重组专家约翰·雷三世（John Ray III）作为遭受打击的交易所的首席执行官正在处理FTX的破产程序。他在去年12月告诉美国众议院委员会，他接管的是一家“没有任何记录”的公司。他曾监督了已经崩溃的能源贸易公司安然的破产，该公司以前是金融犯罪和崩溃的简称。他表示，“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从未见过像这样完全失败的公司控制和完全缺乏可信的财务信息。”2021年估值180亿美元的FTX，一直使用小众企业会计软件QuickBooks记账。

FTX和Alameda Research破产的根本原因--以及涉嫌欺诈的核心--在一个层面上很复杂，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却非常简单。FTX发行了自己的加密代币--FTT，并将其出售给投资者，以在不放弃公司股权的情况下筹集资金。大约90%的FTT代币为FTX和Alameda Research所有。代币的价值由公开市场上交易的10%的市场价值决定。2022年11月，加密新闻网站CoinDesk报道称，Alameda Research的资产负债表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由FTT代币组成的，这证明了这两家公司相互独立运营的想法是错误的。但这不是欺诈。

CoinDesk的报道显示，FTT价格的下滑可能会迅速摧毁Alameda Research。FTT最大的外部持有者之一是FTX的商业竞争对手币安，该公司此前投资了该交易所。在币安宣布要抛售所持的FTT后，导致价格暴跌。这吓坏了FTX的客户，他们担心自己存款的安全性。许多人急忙从交易所撤资。这不应该是一场彻底的灾难--FTX应该有足够的现金储备来应对提款。但事实并非如此。美国司法部声称，这是因为FTX将客户的钱借给了Alameda Research，让后者在加密数字货币市场进行投资。随着加密数字货币在2022年暴跌，这些投资留下了巨大的漏洞需要填补。美国司法部认为，FTX的这种行为属于欺诈。

对于坚定的加密数字货币怀疑论者来说，崩溃的方式表明，整个行业看起来像是一个多层次营销计划，甚至是一个骗局--这是一个关于金融未来的巨大而大胆的故事，技术上很复杂，有无限上升的前景和大量的“恐错过”。著名加密数字货币评论家斯蒂芬·迪尔（Stephen Diehl）说：“这种结合了技术术语的新躁狂症对于普通外行人来说很难剖析……所以他们愿意暂停怀疑。在一个不信任专业知识和机构的时代，人们真的非常渴望新事物，任何能给他们带来更美好未来或不可估量财富的新事物。这就是班克曼-弗里德所挖掘的…每个人都有点喜欢天才少年的故事。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问题。这是对我们沉迷于青春和新躁狂的一种黯淡的控诉，但这就是现在的故事。”

随着班克曼-弗里德帝国的衰落，Alameda Research的员工聚集在香港的办公室里。“我们开了一个全体会议，大家都坐下来，埃里森基本上向我们坦白了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巴拉德瓦伊说。“当他们意识到她说的可能是非法的，当然也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时，气氛立刻从友好变成了非常非常紧张。那次会面后，我们都没再和埃里森说过话。我们都只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离开，回到自己的国家。”埃里森后来承认了七项刑事指控，包括电信欺诈、证券欺诈和洗钱。

巴拉德瓦伊说，当时在巴哈马的班克曼-弗里德从未向员工道歉。班克曼-弗里德对13项欺诈和共谋指控拒不认罪。本周，他将面临其中七项指控的审判。“这真的很不幸，因为许多前FTX员工仍然认为媒体可能不公平地玷污了他，”巴拉德瓦伊说。“他们中的许多人仍然处于这种困境，他们不确定是否要相信他和他一直在传播的所有废话。”

巴拉德瓦伊还说，他不清楚什么是欺骗，什么是狂妄，什么是失控的糟糕主意，也不知道什么是不顾风险建立一个庞大的金融帝国以回报人类的真实愿望。“如果这些人只是卡通反派，利用利他主义的形象来获得大量金钱和影响力，那就太容易了。但事实上，我认为，他们是正常人，他们可能确实想在这个世界上做好事。不幸的是，他们做出了这些极其冒险的决定。老实说，他们知道这些决定不好，因为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些决定很糟糕。花了很多钱，也毁了很多人的生活。我认为这就是现实。”

班克曼-弗里德的第一次审判将持续六周。第二次审判将于2024年3月进行。第二次审判不太可能是此类案件的最后一次审判。随着新一轮炒作周期的加速，数十亿美元涌入上市前的人工智能初创公司，政界人士开始围绕着行业的领军人物，这引发了一种对科技行业的可怕预期，即陷入另一个Theranos或另一个FTX。根据汉诺奇的说法，有一些证据表明，成为欺诈的受害者并不一定意味着下一次你就不会受骗。狂妄自大可能会持续存在，它是做出下一个错误决定的强大力量。他说，以色列有句谚语：“傻瓜不会死。他们会改变。”（无忌）